卓木強巴確實忘記了一切,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這裡是什麼地方,只聽四周一片怒吼,二狼和小狼不敢抬頭,卻小心地用腳觸碰著卓木強巴的腳背,四周的一切都提醒著他:「這是王!這是至高無上的存在!你是什麼身份?你還不跪下,你還不臣服!」王座上那位,睜開了半眯的眼睛,有如利刃的目光穿透了時空,這是什麼?這是王道,是霸氣!當它四肢伸直站起來時,金字塔上的一切生物,都選擇了匍匐。卓木強巴沒有想到,自己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,以這樣的身份,與紫麒麟見了面。
在那短暫而又似恆久的錯愕之後,卓木強巴省悟過來。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,自己是以一頭狼的身份出現在這裡,那怪異的長相在族群里的地位恐怕還不及二狼和小狼,而自己所面對的,是整個狼之國度的王,唯一的王!看那周圍的目光,要是自己再沒有表示,恐怕馬上就會被撕作一堆碎肉。他選擇了認同自己的身份和地位,緩緩地匍匐下去,四肢著地,但他卻有勇氣昂起自己的頭顱,以平視的目光深情地看著紫麒麟。
卓木強巴心中有些苦澀地想著,怎麼整件事情,與自己最初的設想,完全反轉了過來?就在不久前,他還想著能像領著一頭獵犬一樣,帶著紫麒麟漫步於人類繁華的鬧市街頭,或在燈光璀璨的舞台上,向全世界介紹這種最尊貴的物種。可當事實出現在眼前時,他才驚愕地發現,那是王,是一國之君,是高高在上的至尊存在,而自己,只不過是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一頭小狼,唯一的特點就是可以用兩條腿站立起來行走。自己只能遠遠地,用景仰的目光去看著它,就連靠近也不可能,這是多麼巨大的反差啊!他似乎有些理解,父親那帶有一絲譏諷的笑容。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狼,不了解狼的世界,自己從來都是站在人類的角度去認識和觀察狼,自己並不真的清楚狼想要什麼,狼因何而存在;就像自己並不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麼,人類因何而存在。
王座上,那位至高無上的王,並不清楚此刻卓木強巴的想法,但它似乎對這個可以兩腿直立行走的生物有著別樣的親切。它舒展著身姿,輕盈地縱躍下了王座,來到天梯的邊緣,俯視著卓木強巴。卓木強巴趕緊迎上了它的目光,他甚至在想,不知自己這副模樣,是否有些誠惶誠恐,就像從未進過城的鄉下老農,突然見到了真正的國王一樣!四周一片躁動,那些狼王國的大臣們都驚詫萬分,王是怎麼了?怎麼會為了這麼一個兩條腿走路的怪狼,親自躍下王座,還親自來到天梯的邊緣,注視著它,這種極端的殊榮,竟然會出現在一個異族身上!
一人一獒,兩個不同的物種,各自以傾斜四十五度的視角,用目光進行著無聲的交流。
紫麒麟深吸一口氣,鼻孔縮窄,慢慢地品味著、分析著台下那個兩足生物帶來的訊息,那深邃的目光透出複雜的疑惑:「你從哪裡來?異族的人類啊!」「從極遠的外界,一個人類的國度。」卓木強巴的目光漸漸平靜下來,眼眸里倒映著藍天白雲。「你的目的是什麼?」王的目光親切而平和,似乎找到了一絲曾經的感覺。「赴一個千年的約定,來看看你,為了尋找你,我已放下一切。」卓木強巴的目光無比懇切,期待中不安地等待著答覆。王閉上了眼睛,旋即睜開,似乎完成了氣息的分析,雙眸透著微微的失望:「你走吧,你不是我要等的那個人,回去吧,從哪裡來,就回哪裡去。」「不……」卓木強巴的眼神中,那一絲不安迅速擴大,焦慮和擔憂無聲地傳達著,「請允許我留下,我想更多地了解這個國度。」
王的目光變得凌厲起來,以一種威嚴的姿態將信息再度傳達出去:「我賜予你,在我的國度,合法的身份!你……叩退吧!」之後紫麒麟再也沒和卓木強巴進行目光的交流,它轉過身去,冷冷地下達了命令,很快有狼將命令大聲地宣讀出來。卓木強巴不知道它們說了什麼,只看二狼和小狼的表情,那眼眸中閃動的淚花,顯然是允許它們留下來了。
此間又有一狼疾馳而上,竟是直接上了平台,對紫麒麟說了些什麼,紫麒麟回復了幾句,卓木強巴聽得有「圍獵」這樣的詞語。那狼得令而去,金字塔下竟然有一大群狼如部隊集結般列陣出行,不知去了何方。
看著滿眼的綠色,馬索不失時機地問道:「卡恩大人,這裡的生物種類,應該很繁多吧?」索瑞斯認同道:「不錯,這種環境適合小型生物繁衍,大型生物就不行,估計應該是狼的天下了。」柯夫道:「繼續沿著邊緣前進,想來不久就能看到帕巴拉了。」「不,」莫金道,「穿越了這堵城牆,我們就得順著城牆往裡走,沿著雪山腳下過去,才能找到帕巴拉。」他回憶起那半部《古格金書》的內容:「穿過嘆息的牆壁,沿著雪山的根系,走過十五個光明和黑暗……沿途的城市,都死了……」城市,怎麼會死呢?莫金不解地搖搖頭。
漫長的隊伍變成高大城牆下的一行小黑點,在天地之間迤邐前行,當他們頭頂的薄霧漸漸散去,露出清純的藍天白雲時,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歡呼起來!他們再也不用受那迷霧的束縛。那天下午,索瑞斯不知用了什麼方法,只見他拿出許多瓶瓶罐罐,沒多久就引來一大群像豚鼠一樣的生物,再也不用吃那枯燥乏味的太空食品了。第二天追雲逐日,傍晚時分,莫金的隊伍見到了散落在這天之凈土的第一座遺迹。與其說它是一座城,倒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噴泉,有點像北京的天壇,由一個個巨大的圓盤摞在一起,不同層級的圓盤上有著不同的建築。經索瑞斯和莫金勘察後得出結論,這些圓盤之間的銜接處,都有縫隙和軌道結構,據他們推斷,在這座城荒廢之前,這些圓盤應該可以各自獨立旋轉,就像向日葵一樣,追尋著陽光而動。至於這樣做的目的何在,當它們動起來又是怎樣一幅景觀,就不是這些幾百年後的人所能想像的了。
晚餐並不豐盛,索瑞斯沒能招來多少老鼠,估計是昨天吃光了,今天只有幾隻有袋的兔子一樣的生物。飯後傭兵們紛紛進民宅找石炕,已經好久沒有睡在像床一樣的地方了,那石炕透著絲絲涼意,根據人體脊柱曲線略微呈波浪形,躺在上面十分舒服。但這一夜過得並不平靜。莫金小心安排下的巡夜守衛首先發現異常,在朦朧的月光下,無數長著觸鬚的怪獸蠢蠢而動,以驚人的速度在圓盤街道上高速穿插。出於對怪獸的恐懼的本能,守夜傭兵發出了警告,並開槍射擊,一時間,整座城市都是流彈和火光,那種節肢怪獸的肢體和漿液四濺,但其數量卻絲毫不見減少。直到索瑞斯觀察並得出結論,這種節肢動物沒有撕裂肉食的口器,只能吞食液狀物體,估計是到城裡的引水渠找水喝的,對人體沒有什麼傷害,槍聲才漸漸弱下去。
莫金問起索瑞斯這些傢伙的來歷,索瑞斯也不知道,只說估計是某種史前生物,或是在進化道路上走了旁支,是這個地方的專屬物種。
那些節肢動物長相實在猙獰,個頭也大,足有籃球大小,特別是被子彈射擊後濺出的綠色膠凍狀液體,散發出一股噁心的味道,許多傭兵聞了都嘔吐不止。但他們不知道,這僅是他們噩夢的開始。後兩日,傭兵中有五個人發生高熱現象,不治身亡。索瑞斯估計是射殺節肢動物時,被那種動物的體液濺入呼吸道,引發了感染。第四日踏入了森林。上午,遭遇不明飛行生物襲擊,死七人,傷十三人;莫金嚴令所有傭兵穿戴整齊,將頭盔戴上,不許有任何部位暴露在外。下午,遭遇香巴拉巨蜥,死三人,重傷三人,巨蜥逃走了。傭兵們這才發現,他們來的並不是天堂,而是一個怪獸的世界,步步都有危機。
莫金問索瑞斯為什麼不招狼,索瑞斯道:「我天天都在招,但一直沒反應,估計狼穴距離這裡還遠。」同時,他心中也起了疑惑,如果說,這裡有這麼大一片適合狼居住的環境,為什麼那苦寒之地還會有狼存在呢?難道說是因繁衍得太多,生存空間不足而被迫離開?可一路走來,顯然還有大片的空間可利用啊!晚上,受傷的傭兵統統失蹤了!他們就在營帳里消失了,而營帳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迹,只是發現地面有鬆動的泥土,索瑞斯只能估計他們是遭到了善於鑽洞的嚙齒類動物的襲擊。只是,現場沒有發現撕咬的痕迹,也沒有傭兵發出驚呼,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詭異的面紗。索瑞斯道:「應該是受傷傭兵身上的血腥味,引來了某種生物。」
自那以後,傭兵們睡覺也只能戴著頭盔了。可是,只消停了一天。第六日,有些傭兵開始發熱,接著就出現狂躁癥狀,有的人拚命飲水,有的人拚命掘土,似乎要將身體埋在冰涼的土下才好受些。有傭兵來報,似乎有人身上長了什麼東西,索瑞斯、莫金等人一同去看。只見那名被取下了頭盔的傭兵正煩躁不安,周圍好幾個人才把他按住,在他的面頰皮膚下,像有條蚯蚓在扭來扭去,耳際也有。莫金有些驚懼地看著索瑞斯,問道:「是什麼?」
索瑞斯坦言道:「不知道,要劃開來看看,不過寄生蟲很少會在表皮下直接被看到,而且這兩天不是一直都穿得嚴絲合縫嗎?怎麼可能被寄生呢?當那名傭兵的面頰被劃開,人們才發現,那種扭動是由一些像塊莖一樣的東西串在一起形成的,兩側像細細的白筋深深地扎入皮下,拉出來的長度足足是他們可以看到的兩倍。那東西拿出來之後,很快就停止了活動,而且那些白筋像是被傭兵手心的溫度燒灼,很快變得焦黃。索瑞斯接過那東西,輕輕一折,那東西卻並不像想像中那麼柔軟,一下斷作兩節,索瑞斯仔細查看後遞給莫金,有些懷疑道:「好像是……某種寄生植物。」莫金接過來一看,果然有些像,那種塊莖和白色的細線,都有些像是植物的根莖,他不解道:「怎麼會被寄生上的呢?」
索瑞斯搖頭道:「對植物我知道得不多,只知道許多植物的果實會被鳥類吞食,再攜帶至遠方;而有些植物則直接侵佔了動物的肉體,將動物的血肉化作自身的營養,在這個侵佔的過程中,將產生宿主調理。那些動物將因此而行為失常,它們就像那種植物的運載機,為寄生的植物尋找一個適合生長的環境,然後死在那裡,屍體給土壤增加肥料,或者直接被吸收,如果我們有植語者就好了。」
走了兩步又恍然道:「我想起來了,頭一日進入森林,遭遇那些不明飛行昆蟲襲擊時,頭頂的樹上落下了許多花粉屑狀物,估計是在那個時候被寄生的!」莫金道:「拔掉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吧?」索瑞斯依然只能搖頭。於是有十三名出現明顯癥狀的傭兵被劃開面頰,取出了那種奇怪的生物,奇怪的是,幾乎所有傭兵都是顏麵皮下才有那種東西。索瑞斯估計是那種寄生植物直接黏附在鼻腔中,然後順著鼻甲入腦,這樣,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控制宿主。至於為什麼會在皮下現形,索瑞斯也解釋不清。
當晚,馬索好意地提醒莫金道:「老闆,這玩意兒是動物還是植物,還不是他一句話。」
莫金漠然道:「什麼意思?」馬索道:「自從發現動物以來,我們每天都遭到動物的襲擊,索瑞斯大人那麼厲害,怎麼可能束手無策?如果說……」
莫金微笑道:「這點不用我們擔心,他只是一個學者。」馬索似在自言自語地嘆息:「可距帕巴拉越來越近了,我們的人卻越來越少了。」莫金默不作聲,馬索心中看到了一絲希望,又道:「有偵察兵看到過有狼在我們周圍巡弋。」「當真?」莫金眼神有了改變。馬索賭咒道:「老闆,這種事情,我敢胡說嗎?」
當天夜裡,有傭兵被細細碎碎的聲音驚醒,然後就發現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:一個傭兵被植物所覆蓋,他全身上下都是黑索般的藤蔓,它們從地下拱上來,將那人纏繞著往地底拖去,大片的綠色葉子在夜裡發出淡而妖異的熒光。而那名被拖走的傭兵,不知為什麼,一點反應都沒有。所有人都被驚醒了,當其餘傭兵拉扯那些藤蔓,發現那名傭兵早已死透。同樣的情況在三個營的四名傭兵身上發生,他們都是白天被劃破面頰,長過寄生植物的人!
索瑞斯查看後道:「是血腥味吸引它們來這裡的。」拾起那些藤蔓,發現它們依然是植物結構。它們扭曲,鑽地,行進的速度很慢,一分鐘只前進十厘左右,卻悄然無聲。莫金命人放下一名傭兵的屍體,他想看看這些藤蔓究竟是怎麼把傭兵無聲無息地拖走的。那些藤蔓伸出細細的觸手,堅持不懈地竟然在頭盔和衣套結合處鑽出一條縫隙,然後順著頭套鑽入了傭兵的鼻腔,似乎直接進行了中樞麻醉,那種藤蔓的前端有著毛狀的尖刺,有著明顯的麻醉效果。索瑞斯將尖刺刺入指間,絲毫不覺疼痛,但卻有血珠滲出來。
隨後,它們順著地下丘狀移動的痕迹,找到了這些藤蔓的根源。它們全都纏繞在巨大的樹榦上端,不知它們具有怎樣的收縮能力,那些傭兵屍體竟然被吊上了樹,隨後他們將在樹榦上腐爛,化作養分,被藤蔓吸收。
莫金鐵青著臉道:「我們應該想到,巴桑說起過這種東西。」馬索也想起來了,夜裡會勒死人的植物,將屍體吊在樹上。既然知道了這種植物的源頭和它們的行動方式,就不難想出應付之法,當天晚上再也沒發生類似事件。
第二日,莫金和索瑞斯盯著一塊約三米高的火山岩,良久無語。在這層平台上,這樣的火山岩到處都是,這塊火山岩之所以能讓他們默然無語,是因為偵察兵發現上面刻著文字元號。索瑞斯道:「這……這好像類似於拉丁文吧?」莫金道:「北歐魯尼文,二戰時德軍曾用它做過明碼。」他怔怔地看著那行字,一副想笑笑不出,想哭也哭不出的表情。馬索在一旁道:「老闆的知識真是淵博啊,這上面,寫的什麼?」
莫金苦澀道:「照字面的意思解釋,可以翻譯為:『某某到此一游。』」此語一出,莫金身邊的人全都楞了,這是什麼地方,它們這些人無不歷盡九死一生才走到這裡,誰會帶著旅行一樣的心態,還留下這種惡搞的言語。而且這些字跡很新,就在這幾年內有人來過!那麼,他們所神往的帕巴拉,是否已被人光顧過了呢?難怪莫金如此失落,眼神里充滿了自嘲。